胡慎的老婆窝在隔壁圈椅里打游戏,腿伸得笔直。对于那两条又直又健美的腿,李力从来不吝啬于付诸于眼角余光,至于眼神里有几分欣赏、有几分艳羡、又有几分贪婪,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老李,你喝牛奶怎么漏了一嘴?”胡慎偶尔抬头恰好看见李力嘴角流出来的牛奶。这让李力很尴尬,也越加慌张,可是嘴巴突然像是失去了松紧带的裤腰,他再手忙脚乱也避免不了出丑。
李力擦干了脸上和滴落在桌上的牛奶?“我大概是面瘫了!”
胡慎和他老婆抬头盯着李力看了一会儿“别开玩笑了,你这么年轻呢。”听得出话语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只是为了应对李力之前的推断而做出的机械回应,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玩手机。
李力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无论是燕子或者章清芳再或者发小何伟,知道他有什么不舒服肯定会马上架着他去医院。可是自己有多久没有跟何伟和燕子联系了…………
“我走了”李力站起身,决定明天自己去医院看看。
“这晚饭还没有来呢!这么早回去干啥……”胡慎和他老婆又抬起头来,看李力已经走出门去,又低下头来玩手机。
对于医院,李力是很熟悉的,常年抽烟喝酒熬夜的生活,让每年领取体检报告的心情忐忑,生怕一不小心领到了病危通知书,所幸,每年体检结果都是情理之中的逃过一劫,但每月来配药复查的苦是躲不开的。
来得多了自然也就觉得平常,但是今天对面武主任很严肃的要求他住院的通知,还是让李力有些惶恐起来。一来是武主任说的清楚,是“通知”而非“要求”;二来,在李力这些年看望住院病人的经验里终结出来的经验,无论是因为急性还是慢性住院的,没有一个能再出来的,想出来就得跟白衣魔鬼先签个协议—改变生活习惯、甚至思想。
于是,李力觉得自己要死了,这种死消亡的不是肉体,而是一个活得潇洒惬意的年轻人,是的,四十几岁的单身的李力一直将自己当做年轻人。
住院需要做新冠核酸检测,检测房的两个护士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问“名字……年龄……抬头……今天报告出不来,明天再办理住院手续吧。”李力年轻时也算长得标致,如今护士小姐的语气确实明确无语地告诉他已经老了。听到“抬头”时,便下意识地抬头,感觉有两根管子分别往鼻孔里飞快点了一下,这让李力联想到寄生蜂又尖又长的输卵管的恐怖,还有蜻蜓点水时候的轻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竟然和谐交织在一起,大概有点类似被温柔地强暴时的心里的恐惧和压迫与身体的欢愉相互交织,鼻孔这样子被强奸一次也不错,抗拒不了就享受,自己被生活强奸得还少了?!
脑CT检查排队的时候,突如地,李力想起了身后事。工作二十年,赚了不少钱,但随着婚姻的崩溃也都烟消云散,而后的十来年,李力也赚钱,但活得更像可以夜掷千金的纨绔,往来都是名利场里的香车宝马俊男美女,但大家都赤裸裸地明白,喜欢只在皮夹里面,义气仅限觥筹之间,欣赏只是微醺之时,穿上衣服拿到钱之后最好谁也别认识谁。道理谁都知道,可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李力做不到,这种花钱可以买的快乐来得太轻松写意,明知是毒药,也愿意醉死在里面。至于真正能够交心的,却有很多年没有联系的真心朋友……只能等出院以后再说了!
手机都在说袁隆平死了,李力躺在CT机里猜想袁隆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也猜想自己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大约会是“累死了,我不想挣扎了……”
CT间的医生在大喊“睡着了?李力!起来起来,快点起来,后面人家在排队呢……看脑子切片也没有啥毛病呀……”
因为核酸检测没有出来,所以不能住院,李力趁这个时间把前段时间准备送的礼物都送掉,大部分人的关系都靠各种鲜花水果、特产红包的礼仪维持着,车里有一箱琵琶要给嗓子不是很好的老娘,有一箱特地从海岛买的西瓜,那是章清芳要吃的,年年都得记得送她。
给章清芳打电话,电话打通了,却在接通前被摁掉了。李力于是马上幻觉章清芳应该是恰好和情人在酒店,或者哪个多金又英俊的男人正在跟章清芳讲着情话……李力很酸,想到章清芳这个女人他总是会莫名的吃醋,回忆这一生,他似乎没有为哪个女人吃醋过,所以他也很享受这种吃醋的感觉。
“客人在公司,我在陪着聊天,怎么说?”隔了一会儿,章清芳发微信过来。
“没什么事,就是西瓜可以吃了,我今天给你送过来,你忙吧。”李力会说情话,说的很好听,但平素也没有值得说的对象,章清芳算是一个,只是想到章清芳每见到他都会跟他保持身体距离的样子,他又懒得说了。
“晚上我要应酬,不知道几点回家,要么明天吧”
“明天我要住院,晚上我给你放门卫,你自己去拿”晚上应酬……不知道几点回家,难道还要陪客人到床上去?李力很气愤,虽然知道章清芳的作风做不来以色娱人的事情,但是嫉妒这种情绪总能引人往极黑暗的方向去,这种情绪能让人生出热情、占有欲、让人悲春伤秋、让人虐心虐情,但也能生出诸如忠诚、上进、牵挂、关怀等正能量的东西。李力觉得这种不拘于世俗的爱情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只是需要有理智控制距离。
又隔了一会儿,对面打电话过来,开口就问住哪里,要几天,钱够不够……也不问什么毛病,只是说她父亲也在住院,所以她只能隔天来照顾。李力从不曾因为章清芳想为他做什么或者为他做了什么而感动,同样的,对换一下,章清芳也不会因此而感动。这样的状态他们保持了二十年,有兄妹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有情人间的倾心和倾诉,更有对男女欲望的观望和克制。显然,他们还想继续保持下去,大概谁也没有逾越一步的勇气。
李力把杂事都处理完,打了几十个个电话,接下来的十几天自己应该只能在网络里出现了。睡觉前,李力看了一下时间,在备忘录里记下:第二天早睡,三天没有喝酒,明天开始戒烟,出院后开始运动……
还没有进医院,李力已经向生命做出了妥协,他还准备把微信备注名改成“昔我往矣”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流年易逝,当把时光回忆永恒。
“不,必须手术!就算我不读书了去打工也一定要借到钱……”安静的会谈室传出男孩的哭喊声,泪水伴着抽泣声哗啦的从男孩眼眶弹出。
男孩名叫吴昊武,是一个懂事而又倔强的少年。在农村长大,家境贫寒,从小就经历了柴米油盐尝遍了酸甜苦辣,因而他比同龄人要更知事也更成熟。吴昊武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也一直深受老师喜欢,中考更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左邻右舍总是拿他和自家孩子比较,吴昊武却不是很喜欢,因为大人们在说他时都会或多或少的提到他的家境,他对此很反感。
吴昊武的家庭并不幸福。父亲吴文超,其实会做很多事情,也做得特别好,很多人都夸他,年轻时就是因为做事做得好妈妈才看上他的。妈妈是个老实人,勤劳善良,对每个人都很好,受了苦吃了亏也一个人默默承受。可是自打吴昊武记事起,他对父亲的印象就很不好,不仅不去做事挣钱,还每天沉迷于打牌之中,还有很重的烟瘾。每次输完钱回来就吵架、摔东西甚至还打人,妈妈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吴昊武见了也会说父亲几句结果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吴昊武从心底里恨父亲。他恨父亲没能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恨父亲不去赚钱养家反而对家人不管不顾,他恨父亲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妈妈,让妈妈独自落泪……但是吴昊武很心疼妈妈,他觉得妈妈特别可怜,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总会在妈妈伤心的时候安慰她:“妈,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住大房子,买新衣服,带你到处去旅游……”很多孩子大概都跟妈妈说过这样的话,但吴昊武妈妈听了每次都会很开心,因为吴昊武是她的一个念想,给了她生活的希望。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吴昊武初中毕业才有所改善。一方面多年来父亲受到了多方面的指责迫于压力得出去打工挣钱,另一方面他也年近五十而家庭负担日趋严重,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吴昊武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这也算是给他争光了。中考后有一段很长的假期,吴昊武在家帮妈妈料理一些事情,父亲则去海南包工地打工。事情仿佛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就在暑假只剩二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吴昊武连续几天不舒服,眼睛肿大吃不下东西。开始以为是感冒打了几针,不见效果,直到吴昊武的姑姑来看了之后,才坚持要吴昊武姐姐吴蓉送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生活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让人猝不及防。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很沉重——肾病综合征。吴昊武的叔叔就是死于尿毒症,医生告诉吴昊武姐姐,肾病综合征如果没控制好反复发作的话,也可能演变成尿毒症。那时候吴昊武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嘴角不自觉蹦出一句:“那我还能去上学吗?”“你先把病治好再说吧,你这个病容易反复,最好休学一年疗养。”医生干脆回答。吴昊武当场就愣在了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才刚考上县重点高中,他无数次梦想着踏进美丽的校园,认识很多新的同学,在那里扬帆起航,然后考上重点大学……
因为治病需要一笔钱,当时还在工地的吴文超接到吴蓉电话,放下手中的工具,直接找了老板要了工资就买了票连夜从海南赶回来。到医院已经是深夜了,隐约中吴昊武听到父亲和姐姐在交谈,一阵简单的收拾后,姐姐回家了,因为这个时候吴蓉正在和本村的一个男孩谈恋爱而且准备结婚了。吴文超端详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握住吴昊武的手,叹了口气,造化真是弄人啊!由于长途连夜赶车,吴文超已经非常疲倦了,趴在儿子床边就睡着了,不久就响起了鼾声。不过他好像意识到了,模糊中刻意抑制鼾声,怕吵到儿子和旁边的病人。
吴昊武治疗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吴文超在照顾,因为妈妈不知道什原因,身体没力气,加上医院也很沉闷,就让她在家休息。姐姐吴蓉到医院也总是想吐所以只是偶尔来看看,后来吴昊武才知道姐姐那是害喜。和以前一样,吴昊武和父亲还是很少说话,白天就看着打点滴,饭点的时候吴文超才问一下吴昊武想吃什么。尽管很多东西不能吃,但每次只要是吴昊武想吃的,吴文超都会尽量满足。吴文超做的菜很好吃,吴昊武也非常喜欢吃,只是父亲平时很少做饭。晚上,吴文超就在儿子病床旁边打地铺,因为有时候要打针至凌晨一两点。
父子俩的话很少。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百无聊赖的吴文超没有牌打,也很少抽烟,因为吴昊武特别不喜欢烟味,他只能去厕所或者走廊外面才能抽几口烟。在医院躺了十多天的吴昊武心情也不好,病痛的折磨让他开始抱怨起来,叨念着这里不舒服那里疼,吴文超就帮他揉揉。吴昊武嫌最近的饭菜不好吃没有盐味,也没有辣椒,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医生就是这样叮嘱的。吴昊武开始任性耍小脾气,吴文超终于恼了深夜十二点冲出了医院。
“就算死了也不管你了!”
吴文超破门而出丢下傻眼的吴昊武看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吴文超还是来了,尽管俩人都有些生气,但还是和之前一样保持沉默。到了晚上的时候,吴昊武因为腹部积水难受,吴文超决定带他出病房走走。吴文超搀扶着吴昊武走出了医院,去了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些水果。回来的时候吴昊武难受的不行实在走不动了。
“上来吧,我背你!”吴文超弯下腰说,吴昊武楞了一下,趴在了父亲背上,这种感觉还是多少年前才有过的,吴昊武也已经忘了。
吴昊武顺利的出院了。这一个月里,吴文超细致的照顾缓和了父子俩的关系,吴昊武也开始觉得父亲其实也没他认为的那么可恨。
由于吴昊武坚持要去上学,家里人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不过他成了一个药罐子,带了一大袋药去学校。开学后不久姐姐吴蓉结婚,宴席上剩下很多牛肉,因为吴昊武最爱吃牛肉,姐姐专门给他留了一大盒给他送到学校去。结果吴昊武之后去医院复查,病情复发。医生说必须休学一年,否则后果自负。当然,这一次吴昊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答应休学回家疗养。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接近荒废的一年里,吴昊武几乎什么都没干,但病情算是得到了稳定。又开学了,吴昊武去学校报到,教务处安排插班,一些老师不愿意接受插班生,以各种理由委婉拒绝。终于,有个老师同意了,那就是吴昊武后来最感激的恩师——何赣湘,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何嗲”,他询问吴昊武现在的病情怎么样,并要吴昊武办完手续后直接去报到。
何嗲特意找吴昊武谈了一次话,问了很多东西,包括病情,家庭条件之类的。后来有一次何嗲把吴昊武叫到办公室,告诉他学校有5个资助名额,由社会爱心人士资助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读完高中三年。何嗲第一个想到了吴昊武,并且极力为他争取到了这个名额,鼓励他要好好学习。何嗲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家里也很穷,吃过很多苦,几兄弟上不起学,因为他最小所以一直读完了大学。他告诉吴昊武,人要懂得感恩,要感恩所有帮助过你的人。滴水之恩,不一定要涌泉相报,但一定要心存感恩。现在穷点不算什么,先苦后甜才是真正的幸福,要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何嗲的话一直深深印在吴昊武心里,他很感激能遇到何嗲这样的恩师,所以在学校表现一直很好,何嗲也特别关照他。有一次课间的时候,一位同学拿了个鸡蛋过来给吴昊武,说是何嗲知道他身体不好,送个鸡蛋给他补充营养。看着课桌上的鸡蛋和何嗲离去的背影,吴昊武十分感动,心想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好好报答何嗲。
吴昊武高三那年,学习很是紧张。所有人都在埋头苦练,就连平时只爱打游戏看小说的人也都奋战在题海之中。高三寒假的时候,吴昊武妈妈开始头晕无力,走路都没劲,眼睛也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前两年断断续续的去检查过几次,但每次妈妈都因为舍不得花钱而半途而废,说是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阵子就好了。确实,吴昊武家里现在非常窘迫,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钱给妈妈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但这次吴昊武趁着放寒假坚持借钱也要带妈妈去看病,他不忍心妈妈一直处于这种折磨之中。
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医生把家属叫到办公室,拿着片子和核磁共振结果,告诉吴昊武和吴文超,说很可能是脑瘤,而且已经长得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了,建议转到省肿瘤医院去治疗。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吴昊武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妈妈只是感冒了很快就好了。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逼着他去接受。这个消息还不能让妈妈知道,怕她着急担心,因为妈妈还患有间接性精神分裂症,受到这样的刺激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刚好是年底,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吴昊武出了医院一直不断问父亲,是今天去省肿瘤医院还是明天去,吴文超心烦意乱,“哪来的钱去?你去借啊!”吴昊武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他好担心妈妈的病情会恶化。姐姐告诉他过完年肯定会去治的,要他不要担心,先让妈妈安心的把年过完。可是吴昊武哪里等得及啊,他真怕肿瘤一天就会长大很多,妈妈的情况就越发危险。可是他不得不在妈妈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他也怕妈妈担心。
很快,年味十足,村里一片热闹的景象。打工的人们也都回来过年,和亲人团聚。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年货,屋子里围着一炉子的人,烤着热腾腾的火,煮着猪脚,炸着年糕。鞭炮声更是不绝于耳,噼里啪啦闹腾的很。但吴昊武一家却闹腾不起来,忧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吴昊武妈妈还是走路无力,前几天晚上还摔了一跤,也不怎么吃饭,每天除了叫她起来吃饭就一直躺在床上。正直隆冬,寒风呼啸着呜呜作响,像是鬼哭狼嚎。吴昊武叫妈妈起来和他们一起烤火,妈妈却怎么也不起来,宁愿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或许她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吴昊武更加着急了,于是弄了一盆炭火放到妈妈房间里看电视,陪她说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但吴昊武竭力制造话题,告诉妈妈一些学校里的事情,告诉她自己应该很有希望考上一本。妈妈听着很欣慰,努力露出笑容。
正月终于过去了一半。吴昊武开学了,这时候医院也都上班了。吴昊武每天下课一有时间就打电话问父亲什么时候去省肿瘤医院,然后和妈妈说上几句话,要她放松心情,保持好的心态。妈妈的情况过年走亲访友的时候,吴文超也悄悄告诉了大家,目的当然是希望亲戚们能支援的支援一下,能借点钱就借点钱。可是亲戚们也都回答得很含糊,因为大家都知道吴家的情况,这钱借出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还。
吴文超到处借钱,终于和几个朋友邻居借了差不多三万块钱,和吴蓉带着吴昊武妈妈去了肿瘤医院。医生给吴妈妈做了全面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颅内占位性病变。医生给吴文超父女俩讲了手术的危险性,以及术后可能的并发症,至于是否手术由家属自己决定。这次吴文超打了电话给吴昊武,把决定权交给吴昊武,要他明天请假来一趟肿瘤医院,医生亲自把妈妈的情况告诉他。
这时候已经是阳历三月下旬了,校园里开满了粉红的樱花,芬芳弥漫着空气,一阵微风拂过,落英缤纷。本是绝美的景致,吴昊武却没有任何心思欣赏。吴昊武拿着打好的假条忧心忡忡的跑出了校园,搭上去往省肿瘤医院的车。一路上吴昊武都魂不守舍,胡思乱想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他尽量不往不好的方面想,可是即便如此,泪水还是不由自主的雨滴般直往下落。吴昊武拭去泪水,揉了一下眼睛,想着等下就要见到妈妈了,不要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不然她也会伤心的。
到了省肿瘤医院,医生把家属叫到会谈室。医生告诉吴昊武,肿瘤已经长到小脑神经位置了,切除干净的可能性很小,危险性很大。不过可以尽量切干净,实在不能切的可以术后化疗。但即便这样,术后可能会出现一些后遗症,譬如面瘫、饮食困难,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但如果手术不成功的话,可能不能活着走下手术台。医生把一切可能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并说到如果不手术的话,可能还能活半年到一年,如果手术的话,以上情况的后果就要家属自行承担。
医生说完,吴昊武已经眼泪和着鼻涕直往下流。吴蓉跟吴昊武说,“手术的风险性太大,万一手术不成功妈妈可能就这样走了,而且十几万也就这样没了,不如不手术,用这些钱让妈妈开心的走完最后的日子。”吴昊武朝着吴蓉怒吼:“不会有万一的!”。吴蓉也激动起来,“你以为我不想治吗?你考虑过爸爸的感受吗?你借得到钱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吗?要是以后要端屎倒尿你来照顾吗?”姐弟俩都开始啜泣起来。吴文超一句话也没说,坐在那里傻了一样。
“不,必须手术!就算我不读书了去打工也一定要借到钱……”吴昊武痛哭流涕,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执着,容不得任何人反对。
吴昊武坚持要手术,吴蓉却不同意手术。很多亲戚也和吴蓉持同样的立场,因为风险太大了,就连吴妈妈娘家那边也不支持手术。而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亲戚们不愿意借钱,一是怕钱石沉水底,二是怕吴家根本还不起。就连在江苏开厂的大舅也以公司无力周转为由只拿出5000块钱,小姨也效仿说是刚买了房子付了首付手头没钱也只出5000。做了多年生意的小姑家境算是不错的,不过把钱都投到新房装修上去了拿不出钱,好在平时精打细算的大姑这次竟然愿意借出两万。吴文超给亲戚们一个一个打电话,依然还是被各种理由婉拒。这次,吴文超终于忍不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走廊角落里哭了起来。
果然,人只有在最艰难的时候才能看清谁是真心相待,谁是虚情假意。生活是这么现实,所以很多人被生活打败,从此陷入沉沦与悔恨;而有些人奋起反抗,不向命运低头。吴昊武一直恳求父亲一定要想办法救妈妈,他真想自己能借到一笔钱,哪怕是不读书去打工也一定要筹到手术费。可是,妈妈哪里等得起他去打工赚钱啊。
“儿啊,不是爸爸不治,是真的借不到钱了啊!”吴文超用颤抖的哭腔说着,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我来借钱,我来借,一定要给妈妈手术啊……”
吴昊武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了妈妈,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吴昊武记得之前资助他学费的爱心人士蔡阿姨给五个受资助的学生留下了联系方式,他存在了吴文超的手机里,逢年过节发过几次祝福短信。他想和蔡阿姨开口借钱,而单方面向爱心人士借钱是学校不允许的。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面,甚至蔡阿姨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吴昊武管不了那么多,拿起手机拨通了蔡阿姨的电话。
“喂?”电话接通了。
吴昊武的心跳得很厉害,他结结巴巴啜泣着说到:“喂,蔡阿姨,我是吴昊武,是您之前资助的一个学生……”
“哦,是你啊,我记得,怎么啦?”电话那头关切的问道。
“蔡阿姨,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吴昊武泣不成声。
“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患了脑瘤,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可是我们现在借不到那么多钱,您能帮帮我么?”吴昊武说着哭的越厉害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清不清楚。
“还需要多少钱?”
“三四万……”
“你妈妈现在在哪里?我下午过来看一下。”
“省肿瘤医院”。
“好,我下午过来,你先别着急,照顾好自己。”
吴昊武挂了电话,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窗外阴沉得令人害怕的天空,喘息了一口气。十四楼下对面的马路上,依旧车来人往,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蔡阿姨接完电话,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吴昊武的高中班主任何嗲,确认了一下是否属实,吴昊武请假时何嗲就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所以何嗲替吴昊武担保确认情况属实。
吴昊武打完蔡阿姨电话之后轻松了些许,但依旧十分忐忑。他心想,蔡阿姨已经资助他的学费了,凭什么还要借这么多钱给他?况且他们就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熟悉他的人品,而且一旦借了这笔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吴昊武握着手机,手心早已被汗水湿透。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吴昊武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差点没握住手机。
“喂,昊武。我到了肿瘤医院了,你妈妈在哪个病房啊?”
“十四楼,肿瘤科,32床。我来接您吧。”
吴昊武站在电梯门口,等待着那个不太熟悉的身影。电梯门开了,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人,大多是病人家属或者看望的人。
“昊武?”
吴昊武楞了一下,发现有个长发飘飘的中年妇女站在他身旁。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蔡阿姨了。他立马叫了一声,避免尴尬。两年前见蔡阿姨的时候她还留着短发,加上这么久没见了吴昊武真的没有认出来。
吴昊武领着蔡阿姨直奔妈妈的病房,蔡阿姨和吴文超打了个招呼,并慰问吴妈妈怎么样了,很是亲切。吴妈妈竭力露出笑容,欢迎蔡阿姨的到来。寒暄了几句,蔡阿姨说到,“我从昊武那里已经大概知道了情况,是这样,我带了三万块钱过来,您安心做手术,不要想太多。您儿子成绩好,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您啊,就等着享福吧!”蔡阿姨把三万块钱交到吴文超手上,然后再从包里额外拿出一千块钱放在吴妈妈的枕头下面,“这一千块钱啊,是给您买吃的,多吃点营养的,把身体调养好才好做手术。”
在一段简单的谈话之后,蔡阿姨要走,吴昊武送她出来。他拉住蔡阿姨,说要写一张借条。找护士借了纸笔,写了两行简短的内容,并把身份证号码附在上面,以此表示正式。蔡阿姨说到,“你到医院来你的学习怎么办?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应该安心学习,你妈妈的指望可都在你身上啊!”这时候吴文超也赶出来送蔡阿姨,附和道:“你回去上课吧,这里交给我们。”
吴昊武答应回去上课。其实吴昊武是非常担心学习的,尤其现在刚刚百日誓师完,紧张的气氛更是不言而喻。刚好蔡阿姨回去经过汽车站,把吴昊武送上了回学校的车。吴昊武坐在车上,虽然一路颠簸,但吴昊武如释重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现在筹够了钱,他只祈祷上天能够庇佑妈妈,愿好人一生平安。
吴昊武回到学校,开始了紧张的复习。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经常露出忧郁的神情。他始终还是牵挂着妈妈,是啊,怎么能放心得下呢,那是生他养他的妈妈啊,那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妈妈啊,那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弃的妈妈啊。其他同学并没有发现吴昊武的异常,只有他寝室的和几个玩的好的同学注意到了,但他们也不能给他任何帮助,只是每次去吃饭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等着吴昊武一起去食堂,一起去上课回寝室,默默地陪伴着他。
因为手术的危险性太大,吴昊武妈妈的手术由主任医师来执刀。由于前面还有几个人手术,所以吴妈妈的手术排到了下周一。吴昊武本来是要去医院等妈妈手术的,但是学业的压力加上父亲的多次劝告要他不要来,他答应了,一是不耽误学习,二是不用来回奔波,但最重要的是他害怕去面对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所以他希望能在学校接到父亲传来的好消息。
手术是上午十点开始,吴昊武坐在教室里像丢了魂一样,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此刻他多想飞到医院,陪伴在母亲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下课铃响起,吴昊武立刻奔向班长,借了班上公用的手机给父亲打电话。
“爸,手术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进去两个小时了,医生说至少得五六个小时。手术结束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不用太担心,会没事的。”
这一天显得特别漫长。吴昊武直到吃完晚饭也没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心思复习,晚自习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睡梦中他看到妈妈做完手术,微笑着看着他,“我没事了,你回去吧”。晚自习下了,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还是没有等到父亲的电话。吴昊武干脆和班长说今天晚上他要借用班机,班长答应了。
回到寝室,大家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几座路灯笔直的竖立在路边发出惨淡的光。吴昊武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手机。突然手机亮了起来,吴昊武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寝室外面接到了这个他等了一天的电话。
“你妈妈手术结束了,手术很成功,整整持续了十二个小时,肿瘤基本切除干净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如果不感染,三天之后应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哦,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看妈妈?”
“现在重症监护室不让探望,过几天脱离危险了我会通知你的。”
那几天吴昊武过得特别煎熬。终于可以去医院看望妈妈了,他径直奔赴医院,再次看到妈妈时仿佛已经过了几个世纪。眼前的妈妈没有了昔日的长发,头上缠满了纱布,左眼又红又肿,发不出声音。吴昊武连续叫了几声妈妈,病床上虚弱的吴妈妈吃劲的转动了一下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她的鼻子上还插着几根管子,因为不能饮食,只能靠注射流食来补充能量。
吴昊武趴在妈妈床边,跟妈妈说了好多话。尽管妈妈不能回答,但他似乎有讲不完的话要和妈妈说。他告诉妈妈一定要坚强,他们一起努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会努力考上好的大学将来赚好多的钱,让她享福。吴昊武这次陪了妈妈一天,他一直握着妈妈的手,因为这样才能让他更安心一点。
二十多天后吴妈妈终于出院了,不过依然不能正常饮食,只能注射流食。不过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医生说过只要恢复得好以后还会有好转的。此时正值吴昊武十八岁生日,吴昊武原本也打算和其他同学过生日时一样叫几个玩的好的去学校小食堂吃顿好的,但几个好朋友都委婉地拒绝了。吴昊武心里也明白大家的意思,于是吃饭的时候悄悄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个鸡腿。大家也没多说了,估计这样会让他舒服一点。
这天下午没课了,正直每周一次的大扫除。吴昊武躺在寝室休息了一会,寝室长何兴问了一下吴妈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吴昊武告诉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不过还是不容乐观。吴昊武说话时充满忧虑,何兴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现在稳定就很好了,一定会恢复的。我们知道你家里现在很困难,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拒绝,也不要不好意思,能帮到一点是一点。”何兴说罢从桌子上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递给吴昊武。
吴昊武打开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全班同学的祝福。有祝他生日快乐的,有祝他考上理想大学的,有鼓励他要坚强努力的,更多的则是希望他妈妈早日康复的。笔记本后面的夹层里夹着一叠钱,有一百的,五十的,十块的,加起来差不多有六百多块。这些钱是几个好朋友捐出来的,没有告诉班里的同学。一张纸上写着捐赠者的名字和金额,并写了一段话要他不要介意,虽然钱不多,但也是大家一片真情。
吴昊武看完,眼泪情不自禁的往下掉。“谢谢你们,我真的好感动,我都不知道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这是我十八年来收到的最惊喜的礼物,谢谢你们”。吴昊武后来写到:人生得知己如此,足矣。是啊,有这样推心置腹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高考结束了,吴昊武以两分之差与一本无缘。但他并不遗憾,也没有选择复读,只是在填志愿的时候阴差阳错的被省外的大学录取了。接下来他有长达三个月的假期可以陪伴妈妈,这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了。此时的吴妈妈身体恢复了很多,也不用注射流食了,只是吃饭必须带汤,但还是经常呛到。左眼失明,有点面瘫,有时候吴昊武逗她笑的时候嘴巴有点歪。虽然还是不能正常走路,但只要有人扶着还是可以走一段距离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吴昊武对此很知足。
趁着吴昊武在家,吴文超可以去打工挣钱了,他又去了海南,因为那里工价较高。家里只留下吴昊武和妈妈,所以妈妈的饮食起居都由吴昊武一个人来照顾。每天早上起来吴昊武就牵着妈妈在门前的小路上散步,夏天总是天亮的很早,天气不错,所以这段日子妈妈的心情也很不错。尽管每天只是待在家里没有出去玩,但吴昊武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妈妈做喜欢吃的菜。妈妈特别高兴,一个劲的夸儿子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她很喜欢吃。由于有些面瘫,吃饭的时候妈妈只能用勺子吃,每次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在桌子上落下很多饭粒。这时候吴昊武就开玩笑的说:“妈,你现在和谢梦怡(吴蓉的女儿)一样啦!”母子俩笑成一团。
暑假结束后,吴昊武去了省外上大学。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家乡,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有些许兴奋,也有些许害怕,更多的则是对妈妈的牵挂。妈妈的身体好了许多,吴昊武也可以放松一点了。吴昊武走的那一天,他和妈妈说了很多话,叮嘱她一定要自己保重身体,平时多锻炼,保持好的心态,不要太想念他,他没事会常打电话回来的。
吴昊武读了农学院植物保护专业,成绩还算不错,拿过奖学金,担任过各种学生干部,还在大学期间自己创业,基本不问家里要生活费。毕业几年后和几个好朋友在家乡开了一家生态农场,日子慢慢开始有声有色起来。吴文超性格变好了很多,这些年一直都对妻子悉心照顾,算是尽心尽力了。妈妈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吴昊武有时间还是经常带她去旅游。去沙滩感受阳光,去花海沐浴芳香,去山间呼吸新鲜空气,给她买各种好看的衣服,吃全国各地的美食……
有些时光已经匆匆走远,但经历的每个故事都值得刻骨铭心。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只要眼里有美,心中有爱,就能找到幸福的源泉。
此去经年,勿忘流年。因为懂得,所以珍惜。
建议中药调理吧
这样可以从根上解决问题
我一个亲戚26岁女生也做了这个手术
开始也是嘴眼都不正常
现在已经两年
基本恢复正常看不出异样
加油?会好的?
aqui te a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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