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不断,惊醒了一棵树又一棵树上的夏风。
夏阳从乌云里探出头来,在马路上,在巷子里,在角落里,投下斑驳的树影。
邻居大姐家的孩子,坐在门口墙上的常春藤下,正抠着手机,焦急地查询着录取通知书的送达时间。
手机上不时弹出山东徐玉玉案一审结果:那起电信诈骗的主犯被判无期徒刑,但任何刑罚都改变不了那个戴眼镜的靓女的一生。
命运完全不同,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
等待录取通知书,即将远赴他乡求学的孩子们,渴望告别父母,逃离故土,踏上充满希望的青春之旅。
而我,终将失去青春,蹒跚步入中年,望着窗外的夏风和树影,满是失落和回忆。
回首18年前,我手里拿着一份焦虑和喜悦的心情,板着脸告别了父母,带着脚下的风逃离了故土。我庆幸自己终于挣脱了家人的控制,远离了贫穷的村庄,终于开始了新的生活。
18年后的今天,我正稳健地走在夏阳的树荫下,从自卑、倔强成长为理性、稳重,但我不得不承认:
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我的父母就带着背影离开了,我的家乡就带着夏冬离开了。
少年听无数道理,有多少情意,只有中年人才知道。
大学录取通知书,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都是一枚努力学习的勋章,一张成人证书,一张告别票,一封关心的信。
18年前看这段话的时候,觉得晦涩,矫情。
十八年后,写完这段话,读来热泪盈眶,深情款款。
18年前的那个夏日,老房子前的杨树上蝉鸣,门口的池塘里鸭子慢悠悠地游着,屋檐下狗叽叽喳喳地说着舌头...
我坐在院子里槐树下的小竹床上,手里拿着我的第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以为从此可以远离唠叨的父母,逃离贫瘠的土地,离开偏僻的家乡,在一个崭新的城市里,遇见一群陌生人,开始前所未有的生活。多么期待啊。
那时候的我,不懂离别的悲伤,不懂未来的危险。我误以为我的父母永远不会变老,我的老房子永远不会倒塌,我的小村庄永远不会衰落,地里的庄稼见了风吹雨打就会自动生长。
很多年后,当我一次又一次回到纳土纳的那个村子,背着驼背白发苍苍的父母,走在满地杂草的小村子里,房屋倒塌,村民逃难,我才痛心地意识到:
我是父母的孩子,但我终究会成为一个遥远的地方,成为他们彼此牵挂一辈子的地方。
我是故乡的游子,但我终究会成为一个她越来越陌生,最终会忘记的叛徒。
这个世界上很多爱情都是为了长久的在一起,永不分离。
爱只有一种,告别不断的注视,彻底的与对方分离,那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从接到大学通知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一次次背对父母,一次次看着他们,学习,上班,结婚,生子。
“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好好学习就好。”
“你不用担心学费。等收了粮,就把钱结了。”
“我和你爸爸身体都很好。我们没有错。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你只管出远门,只管谋生,别想着我们。”
……
从18岁开始,我就曾经相信这些父母在信里、电话里、见面时重复最多的话。
我以为家里真的一切都很好,等粮食卖了,我就可以拿回学费了。我爸妈从来不生病,我去很远的地方他们也从来不担心。
当我逐渐了解到,在我远离家乡去留学的日子里,他们养了一年的20多头猪死于瘟疫,家里的粮食遭遇了严重的旱灾。父亲拖着断了的腿,跑了三四十里路,给我凑够了学费。听说我决定去外地工作的那天,他躲在小屋里抽烟到深夜,我妈则担心的抹眼泪...[/]
我才明白,放下孩子勇敢追梦祈祷他们平安,渴望孩子飞走希望他们天天回家,是我父母的心,也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
后来我恋爱了,有了孩子,当了妈妈,变老了,我终于明白了:
唯有父母对孩子的爱,从来不以占有和索取为目的,从来不会随着放手和分离而消失,从来不会随着距离和岁月而褪色。
它一直都在,稳,妥,厚。
哪怕相隔千里,哪怕天涯海角,哪怕地球。
是暑假归来时老树下的等待,是寒假进门时的热饭,是探亲回城时的一壶香油,是思念山下时地上的雪霜,是凝视相框时不变的微笑...
它来自父母,来自家乡,流经你的身体,你的内心,不管过了多少年。
我渐渐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没有预约的见面,那就是去看望父母。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不需要设防,那就是在父母面前。
进入中年后,当我学会了不打招呼,风尘仆仆的突然出现在老房子门口,我妈蹲在屋檐下选菜,我爸挥舞着扫帚打扫院子,惊喜的礼物双双再次落泪。
“昨晚我梦见你回来了,今天你真的回来了。”妈妈说。
是的,不管你回不回来,他们都在等你。不管你想不想看,他们都会一直梦到你。
当有一天,他们的病人成了我最终不得不空陪伴他们的借口。躺在手术台上,他们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就像我小时候害怕打针一样。我正弯腰为那些与死神赛跑的人清洗身体、洗脚,终于明白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个脱离,慢慢回归的过程。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与父母和解和接近的朝圣之旅。
每个人的辉煌,都是对挺身而出养育之恩的致敬。
我们终将成为父母的启蒙和传承,父母永远是我们的堡垒和乡愁。
窗外蝉鸣依旧,惊醒了一树又一树的夏风。
不畏酷暑的孩子们,从巷子深处跑出来,踩着一个又一个摇曳的树影。
日复一日,夏复夏,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
我坐在窗前,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气呵成地打着这篇文字。我只想对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说-
愿出青春的少年,在岁月的磨砺中逐渐学会转身,走近孤独守望的背影;
我们这些愿意驰骋梦想的人,在时间的缝隙中,慢慢懂得转身,舒展送春迎秋的夏冬;
愿家乡的每一盏灯,都照亮回家乡的路,温暖父母的思念。
愿我们的父母和我们,在一路相见后,终于因爱而亲近,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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