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始终是爱情——读霍乱时期的爱情有感

爱情始终是爱情——读霍乱时期的爱情有感,第1张

接触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第一部作品就是《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的扉页上印着:“《霍乱时期的爱情》是我最好的作品,是我发自内心的创作。”

这样的评价让我感觉新奇而有趣。
众所周知,1982年,马尔克斯摘取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但是少有人知的是他正是在创作这本小说的过程中得到了《百年孤独》获奖的消息,他为之中断了小说的撰写,并以一个诺奖得主的身份参与了为期一年的各类活动。

一年以后,马尔克斯推翻了原稿,将小说原本的人物在时间轴上向后平移了五十年,于是就有了这部《霍乱时期的爱情》。

在谈到《霍乱时期的爱情》时,马尔克斯说有两件事促使他写下了这样一部漫长的爱情小说。第一件就是与父母的长谈中所得知的他们的情史:他们的爱情是费尔明娜达萨和乌尔比诺医生爱情的现实翻版——一种以无爱开始的结合。

而另一件事是一则报纸上的新闻:一对来到四十年前故地重温蜜月旅行的老人,被载着他们出游的船夫用船桨打死了——为了抢走他们身上所有的钱:15美元。两位老人是一对秘密情人,四十年来一直一起度假,但各自都有自己幸福而稳定的婚姻,并且儿孙满堂。

这两件事极大地触动了马尔克斯重新思考爱情从而动笔去写一部爱情小说的愿望。

就像马尔克斯惯用的手法一样,这四位老人的故事被拆装重组,演绎成了弗洛伦蒂洛阿里萨、费尔明娜达萨以及乌尔比诺医生三人长达半个世纪的情史。

对于这样的一部小说,我个人不愿意用好看或者难看来肤浅的评价,因为所谓好坏也不过是与个人喜好,切身阅历,和共鸣程度相关的个性答案。

但是,若更理性的究其内容与深度,手法与表现力,我以为这是一部爱情史诗一般精细而优雅的作品,在悠悠的岁月里泛着苦杏仁,山茶和**的芬芳。
你可以说这是一部迷茫的,真实的,包罗万象的爱情浮世绘,也可以说它实际渴望刻画的是一幅唯一的,至上的爱情真容。

而可以做这样评论的根据在于:马尔克斯在这部时间跨度五十年的作品中墨挥两路,一方面在主人公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长达五十年的情史中,用众多男人和女人的情爱诠释了:与爱情近似却无爱情烦恼的肉欲之爱(阿里萨与拿撒勒的寡妇),以母性与同情为根基的悲悯之爱(阿里萨与罗萨尔芭),交融于灵魂、扶持于岁月却避开肉体和婚姻的柏拉图式恋爱(阿里萨与莱昂娜),诱发于孺慕之情的忘年之爱(阿里萨与阿美利加维库尼亚),背叛道德与婚姻的背德之爱(乌尔比诺医生与牧师的女儿)等等,甚至还包括着某些虚构之爱。

一言以蔽之:马尔克斯依靠他那优雅而沉郁的文字,几乎穷极了这世上男女那千情百态的爱欲世界。

而另一方面,在这所有的爱情之中,马尔克斯只肯用一种贯穿始终,甚至不惜以一个在运河上虚无缥缈的永生永世来为这种爱情寻得一个无尽的结局。

而这种爱情,不是伊甸园里神仙眷侣的情爱,而是一对迟暮老人最寒酸,最无畏的爱情,它发源于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前的那个四月,纷纷扬扬的杏花与午后两点阳光下互递秋波的少男少女,但却不能在那天以及以后五十多年里的任何一天以爱情相称,它代表的不是一对有情人半个世纪的错过与守望,而是两颗懵懂的心灵在一生之中才得以臻至成熟的爱情。

这不仅是整部作品的点睛之笔,更是灵魂所在,因为文章中所叙述的爱情故事繁冗而琐碎,独立而平等,若没有这样一种升华,恐怕这部作品也就完全的沦为了伤心人佛罗伦迪诺阿里萨的猎艳笔记。

马尔克斯曾说,他的这部书要写的不是某些地区概念里的老年爱情,我认同这样一个说法,但是又觉得从逻辑上而言,这种终极爱情的所有者必然是迟暮之人,甚至必然是一对无缘相守,陌路重逢的可怜人。

因为,加西亚马尔克斯,以猎艳史一般的叙述力度描写众多爱情故事的目的之一就在于:他希望对这尘世间林林总总的情爱分门别类,抽丝剥茧,以窥探那个在一团团情欲之丝包络下不知是否存在的蛹体。

就如《似水华年》中聂鲁达所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是不是我们的爱情 /也要到霜染青丝 /时光流逝的时候 /才能象北方冬天的枝干一样 /清晰 /勇敢 /坚强。”

为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在主人公阿弗伦蒂诺和费尔明娜身上取出诱惑彼此交欢的肉欲,取出淑美风流的外形,取出在漫长的相伴生活中所产生的几乎等同于爱情的幸福感,甚至取出了爱情萌生之初那一丝最最纯粹青涩的悸动,在小说的行文中,他否定了一切,以主人公弗洛伦蒂诺与费尔明娜的爱恨纠葛之口。

以至在拨云见日的结局,主人公弗洛伦蒂诺与费尔明娜只剩下了:一个跛着腿,驴子一样磨破了背皮的男人和除了死亡不再渴求任何一种幸福的女人,并且仅仅能用一次的旅行来解答他们毕生的困惑-----未来究竟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因而从情节布置而言,这部小说几乎全篇都充斥一种巨大的压抑感和遗憾感,我们不得不一边叹息着主人公弗洛伦蒂诺的不幸和固执,一面又鄙夷着他像夜晚的猎人一般狩猎自己只有一半的灵魂。

我们眼见费尔明娜和弗洛伦蒂诺少年时的约定化作淙淙流水,也眼见乌尔比诺医生和费尔明娜在由无爱起始的数十年婚姻中差一点要把爱情创造出来时,命运所做的却只是让他们面对现实。

不得不说马尔克斯比太多的作家都更加勇敢和理性,他直言不讳的为几乎所有纯粹的、梦幻的、被人的主观渴望高悬于云端的概念披上生活本有的灰色。这样的做法比比皆是,就像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第一封有着山茶花香的情信被沾染了鸟屎;就像主人公满怀情感的诗歌在花会上落选;就像在乌尔比诺医生去世后,阿里萨却因为便秘狼狈的与费尔明娜约见又离开。

他严肃的罗列这些,并以此推定或暗示书中那份二十岁时的火热躁动是某种高贵而美丽的东西,但绝不是爱情。推定了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爱情。如此之多美好幻想的毁灭是这部小说实在难以用好看形容的原因之一,而更悲哀的是马尔克斯几乎没有在结局之前给出过任何的答案。

而说到答案,我想在那次旅行中的情爱也许就是马尔克斯所无法言明的答案,一种最纯粹的,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能持续存在的爱情状态,它是如此勇敢,可以让儿女世俗统统说见鬼,而它又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作者甚至不敢想象它是否能离开那艘航向永生永世的汽船。
当然我们也不妨认为关于爱情,这部小说中原本就没有准备答案,因为无论是哪一种被描写过的爱情都存在着遗憾和脆弱,妥协和背叛。

我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部小说中的每一部分都可以看做一个答案的片段。肉身的情欲,母性的悲悯,精神上的扶持,幸福、和谐感和安全感,这些在一段段纠葛情事中所包含的元素每一片都像某个更广大事物的残片,悲哀而可敬,偏执又完美。

真正的爱情也许应当超越这一切,但必然又对这些有所包含。它既是圣洁高贵的,又同样会在生活中染满不洁的埃土,就如同它的所有者人类一样。

它所带来的快乐既有肉体的沦陷也有灵魂的升华,既有超越相守的相思,也有相濡以沫中的温情。而它所带来的痛苦从来也不会如相思成疾的诗句一般体面,它更像一场霍乱,极尽人所能曾受的痛苦与难堪,但是若能够有幸度过,我们就会比任何人都明白爱情和生命的本质:无论是错过了青春年纪,无论是否有缘分联结于陪伴和婚姻,无论是在信封中夹带一瓣山茶花的雅致,也无论是拔火罐、清理假牙这样的烦琐,爱情始终是爱情,始终如你的内心所告知你的一样。

记得杜拉斯的曾写过:“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颓败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读完《白夜行》,曾经用这句话和一个人讨论,如今想来也许没有比马尔克斯的这本小说更好的答案了。

在尘世的迷宫牢狱中,杜拉斯是挥动翅膀飞向太阳和自由的伊卡洛斯,而马尔克斯,则是远望着天空、大海还有儿子的代达罗斯。

所以马尔克斯才会写下这样深刻却矛盾的话语吧:“同船长和塞娜依达猜想的不同,他们之间的感觉并不像新婚燕尔的夫妇,更不像相聚恨晚的情人。他们仿佛一对经历了生活磨练的老夫老妻,在宁静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无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楼:超越了爱情。因为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足够的时间,足以发现无论何时何地,爱情始终都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

所以在结尾马尔克斯也自然没有为那艘满载爱情的航船设下梦幻般的航程,也没有脚踏实地的终点,我以为这并非源于对死亡的规避,而是因为船舶就像生活的缩影,爱恨情仇皆负载其上,旅程也永远不可能是无穷无尽。

但是只要我们能学会把对爱情的困惑交付给生活本身,那么哪怕是一艘挂着霍乱黄旗的汽船,它的终点也必然是永生永世。

因为:“原来是生命,并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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