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第一个庙是建在很陡峭的一个崖头上,庙里供养的是叫娲的女神。女娲和伏羲是中华民族的始祖,但长久以来庙里的香火并不旺盛,去朝拜的只是些老太太们,跪在那里为求得孙儿而口中念念有词。我向往过补天的神话,十数年前去过这个庙,正是冬天,雪下得撕棉扯絮,又狂风大作,冷得使我觉得天空有无数的刀子在翻搅。庙前庙后有许多石头,可没一块有斑澜色彩,也不是玉质。我想捡一块回去,觉得收藏女娲庙前的石头一定很有象征意义,但所有的石头都冻在地上搬动不开,好不容易捡了一块,从此也知道了太热的东西烫手,太冷的东西也烫手。就是这个庙,在前两年,突然传出曾多次夜里庙内有红光放射,每次红光放射,林中雉飞兔奔。流言一时广布,于是被视为民族要复兴的瑞兆,当地就大兴土木翻修,筹备大型祭典,女娲不再仅管生育,正名为民族之神。
还有一个庙在另一个山头。去这个庙不容易,羊肠小道要走几十里,乱石和杂草又把路覆盖得时断时续,而且得提竹棍打蛇,野蜂蛰了立即要在伤痛处涂上鼻涕。庙里的住持叫澄昭,弟子无数,每日山道上一簇一簇人,相互呼唤,回音轰鸣。去庙里的人绝大多数是草根蚁命的百姓,他们不会给庙里布施多少钱,能带的也只是一篮土豆,几块豆腐,或一瓶菜油和醋,在庙里祈求日子平安,身体健康和解除苦难,然后吃一顿斋饭。澄昭是佛学界的高僧,但他从来说家常话,甚至唠唠叨叨啰唆不清,像个普通的家庭老太太。在他病得厉害的时候,去看他的人很多,哭声一片,他说了一句话:我会把心留给你们的。第二天就圆寂了,火化后灰烬里果然滚出一颗人心的舍利。这颗心现在仍保留着。
我还要再说秦岭上的一座山,山上的又一座庙。这座山的下边是因保存最完整的泥塑而著名的水陆庵,游人如织,庵外各类吃喝小贩云集,热闹得像个集市。但是,水陆庵只是山上那个庙的一个道场,而庙叫悟真寺,却极少人去登临,甚至还不知道。小庙在朝起和暮时,常被云遮雾罩,空山只闻鸟叫,有太阳了,能看到对石诸峰如揖如拜,遍坡有凌乱的黑色树木,树木之间裸露白色的巨石,像千万信徒在坐禅听经。庙周围没有松柏,却全然青枫,不弯不枝,极尽高长,树下花草萋萋,风怀其中,日照又灿灿多变。这么好的地方就因为水陆庵太繁华而人们忘了根本,它冷落和破败,只住有一个和尚。这和尚每日除了习经诵课外,就几乎是一个农夫或樵夫,默默地在山林旁掘地种粮弄菜,提了镢头在岩巅涧底采灵芝挖药材。我喜欢这个庙,常常去那里,这个和尚就成了朋友。是他让我领略了什么叫坚持,什么叫守侯,需要如何的隐忍和静虑才能使生命处于大自在状态。这个和尚和我同岁,法名叫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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