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那是啊。
甲:可是在旧社会不叫艺术。
乙:不叫艺术叫什么呀?
甲:管我们这叫买卖。
乙:对,过去叫干买卖嘛。
甲:说相声带卖豆儿纸(豆儿纸是手工制作的还魂粗纸,暗灰色,一般用作手纸。)?
乙:没听说过。
甲:那怎么叫买卖哪?也没有买也没有卖,登台演出。要是说买卖哪,那是资本家干的。
乙:对了,买进卖出嘛。
甲:资本家跟我们不一样,他们靠着剥削吃饭。
乙:资本家越大,剥削人的方法就越多。
甲:资本家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乙:互相竞争,互相排挤。
甲:你比如说,这条马路上有两家百货商店,那能吵得四邻不安。一家请份儿乐队。
乙:干吗呀?
甲:借这个来兜揽顾客,为了多赚钱,好模当央儿的门口儿挂个红幛子,上头写着:“新张开幕,减价八扣。”
乙:这儿便宜了。
甲:那边一看不行啦,他减价八扣,我的买卖完了。所以他也挂块红布,上头写着:“周年纪念,买一送一。”
乙:这比八扣又便宜了。
甲:这边一看又改词儿了:“新张开幕,减价八扣带挂彩。”
乙:噢,带彩的。
甲:那边儿一看又写了:“周年纪念,买一送一大牺牲。”
乙:牺牲?
甲:啊,你想,那边儿都挂彩了,这边儿还不牺牲!
乙:好嘛。
甲:乐队也跟着起哄。这边儿:嗒嗒喇嗒喇嘀嗒……那边儿是:噜亮当当……
乙:嚯!
甲:跟出殡的似的。
乙:都是钱折腾的。
甲:资本家为了赚钱,宁肯把他的资金的百分之三十抽出来做广告费。
乙:都做什么广告?
甲:报纸广告,电影广告,电台……
乙:电台还做广告?
甲:过去你听收音机,净是商业广告:“各位先生们,您想喝到一些香茶吗?请您到正兴德茶叶庄去买吧,正兴德茶叶庄自制红绿花茶,正兴德茶叶庄开设在前门大街一千七百六十五号,欢迎诸君品评指导。”
乙:对,过去广告都是这个词儿。
甲:大买卖做这样的广告。
乙:小买卖哪?
甲:那上不了电台。
乙:怎么哪?
甲:广告费他就拿不起呀。你让卖烤白薯的上电台做广告。那怎么做呀?再说那词儿也没法编哪:“各位先生们,您想吃到一些红皮黄瓤儿既富有营养又含有大量维他命C的烤白薯吗?本号蒸煮烤品俱全,如果您想吃的话请您到……”
乙:哪儿买呀?
甲:哪儿碰上哪儿买吧!
乙:这不是废话吗!
甲:所以小买卖不做这种广告。小买卖就讲究吆喝。
乙:对。
甲:过去在北京啊,做小买卖的吆喝最多。比如说卖糖葫芦的,东西南北城还都不一味儿。
乙:对,讲究九腔十八调,您说到北城怎么吆喝?
甲:“蜜来哎冰糖葫芦哎——”
乙:到西城哪?
甲:“葫芦儿冰糖的。”
乙:这省点儿事,到了南城?
甲:“葫芦儿,”
乙:这更省事了!
甲:到了东安市场摆摊儿的,吆喝起来新鲜:“刚蘸得的!”
乙:连葫芦俩字都没有啦!
甲:北京叫冰糖葫芦儿,到天津叫糖墩儿,吆喝起来最省事就一个字儿:“墩儿哎——”
乙:对。
甲:这是卖糖葫芦儿的。还有卖果子的:“香果来!闻香果啊哎!”
乙:真好听。
甲:这跟唱民歌似的,你如果会记谱,你给记下来,唱出来非常好听。
乙:这还能谱下来?
甲:我就谱过,你不信哼一个你听听。
乙:好,你哼哼。
甲:卖什么的?
乙:这……不知道!
甲:这是卖豌豆的。 我记得卖豌豆是这么吆喝:“牛筋儿来豌豆噢!多给来豌豆赛过榛瓤。豌豆来多给。”
乙:嘿!真跟唱歌一样。
甲:最讲究吆喝的是卖布头儿的,天津有两种,北京也有两种。
乙:天津有哪两种?
甲:一种是背包袱串胡同的,一种是街上摆摊的。
乙:串胡同怎么吆喝?
甲:我给你学学:“买哎花条布哎,做里儿的,做面儿的,什锦白的,做裤褂去呗。”
乙:哎,都是这味儿,那种摆摊儿的哪?
甲:那不留神能吓你一跳。
乙:是啊?
甲:他吆喝起来一惊一诈的,神经衰弱的人不敢打他头里走!
乙:你学学。
甲:“瞧瞧这块哎,真正细毛月真色不掉,买到家里做裤褂儿去呗——”
乙:嚯!
甲:这是天津两种布头儿。
乙:北京的呢?
甲:也有两种,一种软调儿的,一种硬调儿的。
乙:您给学学这软调儿的。
甲:“这块吆喝,吆喝是贱了就是不打价哩吧,这块本色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哎,你说怎么那么白?”
乙:我哪儿知道哇!
甲:“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亚赛过福兴的洋白面哩吧,买到你老家里就做被里去吧,是禁洗又禁晒,禁铺又禁盖,禁拉又禁拽,是禁蹬又禁端!”
乙:这人什么毛病啊?
甲:吃饱了撑的。
乙:大概形容他这布结实。
甲:再给你换一块黑的,这块是德国青。
乙:对,过去说德国染料好。
甲:“这块德国青啊,它怎么那么黑呀,它怎么那么黑呀,哎,你说怎么那么黑?”
乙:啊……又来了!
甲:“怎么那么黑,气死张飞不让李逵,亚赛过唐朝的黑敬德哩吧,在东山送过炭,西山剜过煤,开过两天煤厂子卖过两天煤了,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这块德国青,真正德国染儿,真正是德国人他制造的这种布儿的,外号叫三不怕,什么叫三不怕:不怕洗,它不怕淋,它不怕晒呀,任凭你怎么洗,它不掉色呀!”
乙:噢,德国青。
甲:白布!
乙:白布哇?
甲:“白布不掉色哎!”
乙:废话哎!白布有掉色的吗?
甲:“面子有多宽,布坯儿有多厚,多么快的剪子都铰不动它!”
乙:布头儿?
甲:铁板!
乙:铁板哪?那做大褂怎么裁呀?
甲:剪子裁不动,你得用轧钢机轧。
乙:轧完了用针线缝?
甲:铆钉铆,电焊焊,焊完了穿出来您一看。
乙:大褂儿。
甲:锅炉!
乙:满街跑锅炉哇?
甲:还有一种是硬调儿卖布头儿的。
乙:那怎么吆喝?
甲:这种卖布头儿的是骗人的,他卖布不带尺。
乙:那怎么量啊?
甲:用庹庹,两手一伸为一庹。
乙:一庹是多少?
甲:一庹是五尺,甭管个高个矮,卖布的是大高个,一庹五尺;这位是矮个,一度也五尺。
乙:好嘛。
甲:这种卖布头的讲究要谎,比如这块布值一块钱,他跟你要三块,慢慢儿往下落价,落着落着,你买走了,结果吃亏了。
乙:对。
甲:可有时候他自己也落糊涂喽,我给你学学这种卖布头儿的。
乙:来,学学。
甲:你可得帮个忙。
乙:我帮什么忙?
甲:你当我一个小伙计,掂着这块布,我落价的时候,你想着说几句话。
乙:说什么话?
甲:“别让了,瞧本儿,再让就赔了。”
乙:行了。
甲:“哎……” 。
乙:“赔了!”
甲:什么呀就赔啦?
乙:噢,还说早了!
甲:我让价的时候你再说。
乙:行。
甲:“哎,这块吆喝贱了吧,不要那么一块,又来这么一块,这块那块就大不相同不一样儿的,刚才那么一块儿,那个叫德国青,才要那现大洋一块六哇。又来这么一块,这块那就叫那晴雨的商标阴丹士林布儿的,这块士林布买到你老家就做大褂儿去吧,穿在身上,走在街上,大伙儿那么一瞧,真不知道你老是哪号的大掌柜的吧。这块士林布又宽又长,还得大高个,还得是三搂粗的个大胖子,一大四大,大脑袋瓜儿,大屁股蛋儿,还得两条大粗腿儿啊,肥肥大大的足以够啦。这块士林布,你到了大布店,买了说是你老都得点着名儿把它要哇。到了北京城,讲究八大祥,到了瑞蚨祥、瑞林祥、广盛祥、益和祥、祥义号,廊房头条坐北朝南还有个谦祥益呀,到了八大祥,你要买一尺,就得一毛八,没有一毛八你就买不着那这么细肤这么宽,这么密实这么厚实这么好的。来到我们这摊儿,一个样儿的货,一个样儿的价儿,一个样儿的行市,谁那也不买小布摊儿那碎布头儿零布块儿啊!来到我们这摊儿,众位有工夫听我们庹庹尺寸让让价吧,一庹五尺,二庹一丈,三庹一丈五,四庹两丈,两丈零一尺这个大尺量就算你打两丈啊。到了大布店,买了一尺一毛八,十尺一块八,二八一十六就得三块六哇。来到我们这摊儿,三块六不要,六毛去了它,你是三块大洋两不找哇,三块钱不要,不要不要紧,我是额外的生枝还得让它。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两块四,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钱。那位可就说了,卖布头儿的你包上吧,你裹上吧,两块大洋算我要了,这阵儿要买还不卖它。怎么回子事,我赔本赚吆喝,小徒弟知道没打手工钱,他净织些个粗布蓝布大白布哇!他要学好喽,礼服呢、华丝葛这个老太太叫猫——花儿花儿花儿洋绉哇!这不两块钱;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一块四;再去两毛你给一块二;再去两毛干脆一块钱;这不一块钱,去五毛让五毛……”
乙:剩多少?
甲:白拿去了!
这是侯宝林的《卖布头》,而不是郭德纲的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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