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高菲(原云南插队知青)
年 龄:48岁
受教育程度:大专
婚姻状况:70年代在农场结婚
健康情况:有假孕史、生育一次
职 业:企业职工现已退休
个人档案
机率仅在十万分之一的假孕被我碰上了……只知道我又做不成妈妈了,心里还未感到什么痛苦,眼泪却像着急的小河,哗哗地往下流。眼泪是什么?含着盐分的水吧,哭得没有泪的我,脸像一块皱缩的桔皮。对我来说,怀孕只是一种感觉……
初次做母亲的感觉很“特别”
我小时候没想过当妈妈,印象里的妈妈就是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孩子哭闹了打上一巴掌,当然她也有看书写字的时候,可是这不是妈妈这个角色的主要功能。这就是我儿时从周围小伙伴的妈妈中得出的印象。
我妈妈不是这样,她会做饭可是不常做饭,只有大宴宾客时才一展身手,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她对时装很敏感,看到街上流行的“红裙子”,回家稍加思索就能依样画葫芦,连夜赶制出来让我们穿在身上。她自己自然也不甘心落伍,可是她的身材属矮胖型,因此半高跟鞋和高跟鞋是她的最爱。在我的印象里她永远都在出差,难得在家里看见她。
别人的妈妈和自己的妈妈都这么不如意,所以即便是小朋友一块“过家家”我也不爱扮演妈妈的角色。
突然有一天我没有了妈妈,妈妈在我的生活中却由模糊而鲜活地凸现出来。我的作业本得了鲜红的“2”分,可以堂而皇之地带回家去,不用担心妈妈的责骂了,刚穿上的新衣裳不小心撕了个口子,也不用费尽心机撒谎遮掩了,可是生病的时候也没有人焦急地给试体温了,玩疯了想不起回家,也没有人打着手电到处找我了。
妈妈是个痛觉神经敏锐的人,我记得有一次她病了,大夫给她推葡萄糖,她看着硕大的针管,嘴唇紧张的发白,可是在“史无前例”的日子里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选择了卧轨,她的书籍、笔记、衣物全被抄走剪烂,留下来的只是一堆高跟鞋和半高跟的旧鞋,看到它们,我会想起她扑向铁轨的样子,她会不会疼?
走在路上看到向母亲撒娇的孩子,放学回家看到雨中歪着身子只顾给孩子遮雨的大人,像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线,倏忽心上一紧,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妈妈。
没有妈妈的家像一座颓败的虚墟,爸爸无奈的烟斗喷出来的都是叹息,在爸爸下放干校的时候,我上了云南。我受不了家里的那种冷寂。
在云南兵团认识了我先生,他也是北京知青,他的父亲是国民党中央银行的襄理,这样的家庭在解放初期就败落了,“文革”前他父亲去世时,找遍了亲友才凑齐了一口薄皮棺材钱。他之所以出走云南,是三个已工作的姐姐都自顾不暇,谁也不愿养他,母亲倒是健在,可惜是家庭妇女,他走时,惟有他妈妈没到车站送他,怕哭起来止不住。
我觉得把我们撮合在一起的不是爱情,而是同为弃儿的那种失落。失去母亲,可以做母亲,这就是女人先天的优势。据说好莱坞明星朱迪·福斯特生私生子,要找的就是做母亲的感觉,可见天下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新婚之夜我们相拥着对着满屋满桌的红宝书、红宝像发誓,“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和我们不一样。”
第一次怀孕很顺利,除了停经似乎没什么反应。三个月时一次上山割胶,在沾满露水的林带上摔了一跤,生命就流失了。
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我还没积累起做母亲的经验,对先兆流产已经噤若寒蝉,让我痛苦的不是流产时那种绞肠掣腹的疼痛而是一旁先生发出的那种无可依托绝望的哭声……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婴儿。“我要做妈妈,做我们自己孩子的妈妈。”我对自己发誓。
我觉得我又怀孕了,例假不来了,想吐,青春在亚热带的阳光下,迅速地催熟着生命,我和先生小心的心照不宣。白天上山干活时先生一定走在我前面,所在可能摔跤的地方,他都要先探一探,天黑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像穴居动物一样在竹篱巴搭起的小屋里静静地等待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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