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乔英
年 龄:36岁
受教育程度:大学
婚姻状况:1996年结婚
职 业:医生
个人档案
稍理智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还要不要?也就是说对我这种带菌者来说;不是第一个的取舍而是终身放弃的问题。一想到因为病毒而不能要孩子,我的心就往下沉……
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别看我是妇产医院的医生,工作中接触过不少各式各样的患者,又对身体的各个器官了如指掌,我已习惯了看各种各样的人因为病痛折磨而愁眉苦脸,但一下子把我搁在这群人里,让医生盯着我这张脸揣摩,真让我别扭难堪得不知道怎么呆着好。
本来嘛,怀孕是喜事。最初我在本院查出是怀孕了,室里的同事见了我个个都嚷着要请客,说在这座楼里天天听到婴儿的哭声,看着女人的痛,这几年还没有照看过自己的人,她们说到时候一定给我一级的特护,这样我就能创造出不一般的奇迹,孩子一落地就能满地跑、会拿手术刀……天哪,我说别吓我了,我可不想让她当医生,更不想让她是个女人受怀孕之苦。
实话说,孕初除了有点恶心真没觉得有什么苦,你看我的同事都不允许我偷着乐,她们说这是我们大家的孩子,我呢,从此就被她们当成国宝大熊猫一样照顾着。
你如果注意一下我们医院楼门口进出的女人,尤其是孕妇,你就会发现她们当中10个里有一半都面带焦虑,神情紧张,她们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有的就是来履行正常的检查,但不知为什么也不那么坦然、从容。据说这个人群中患有产前产后忧郁症的占20%—30%。开始我特别不理解她们的那种表情,怎么啦?干吗都这么紧张兮兮的呢!你这张愁苦的脸对孩子有影响的!
可是怀孕不出三个月,我就彻彻底底加入了她们的队伍,“忧郁”得要死要活!
那天我的感觉就像是头顶上爆了一颗炸弹———三个月建档体检时说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不光是表面抗原阳性,还有其他指标也高。”同事面无表情地通知。起初我没搞明白,不,不是我搞不明白表面抗原阳、大三阳这些名词,我是医生我怎会不懂,是一下子角色没转换过来,我以为是同事在跟我探讨一个医疗问题。直到她转身走开,我才看清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化验单。就愣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
这事像是跟我开玩笑,是一个讽刺!我在妇产医院工作,可我工作的医院不能收带乙肝病毒的孕妇。也就是说,我将来生孩子必须到传染病医院去。这不是最难堪的事吗?
有些时候控制自己真是很难的。我那阵子可能是失控了,我指的是情绪,一下子掉进了没头没脑的沮丧里,长这么大都没有郁闷过,还没法跟人交流,只能说给丈夫听,可这消息一下子也把他炸蒙了,他只会没完没了地问我:这病毒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他不是医生,心里没底发慌,问得我越发心烦得要命。我又没得肝炎,我是带菌者,你慌什么?!我跟他叫嚷。可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虽然我是医生,但我没处理过带乙肝病毒孕妇的生产。
稍理智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还要不要?也就是说对我这种带菌者来说;不是第一个的取舍而是终身放弃的问题。一想到因为病毒而不能要孩子,我的心就往下沉,可同时我又是个完美主义者,我绝不能允许病毒侵害孩子,哪怕有千分之一的伤害!
我的整个身心好像都被投入病菌的世界里,3-4月这个黑色忧郁的月份,我连身体显形的变化都没有注意到。我到处查资料,到传染病医院咨询,时间就是生命,我要用我的判断尽早做出取舍。月底我捧着一份自己研究的报告递给丈夫:病菌携带者是有可能胎内传播的,是垂直传播,不见得一定经过胎盘,可经过绒毛。生产时有可能哪破了,就传染。另外,胎盘绒毛有损坏,也容易感染。但现在看,各种营养摄入,绒毛长得较好,这种机会越来越少……
我俩一夜无语,被病魔折磨着,我已经准备缴械投降,我再也受不了这份沉重的担忧。早晨,当我被肚子里小生命的捶打惊醒时,却奇怪自己怎么会忽然心情豁然,天哪!她捶得多厉害呀!就好像在外面敲门:妈妈,快开门呀!还是在哀求我?我怎么可以把她拒之门外呢?我的心就这么定下来,依然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我不再那么忧郁了,我想忧郁会伤到孩子。我平静了,却发现我工作的科室乱了。那天一上班就发现许多人都不在岗。我问怎么了?答话的都支支吾吾,终于一同事不管不顾地大声冲我嚷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害得我们都得查体去!……我当时真的是特委屈,就觉得是被人从背后冷不防踢了一脚,冲进办公室关上门就嚎哭起来。这怎么能怪我呢?怎么能?我想不开了,钻进牛角尖了,哭得恶狠狠的,想:怎么一个个都跟我作对,我平时不是被你们宠着、护着,怎么翻脸就成恶人了。我又没得爱滋病,就是得了也不该这样对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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