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用手机翻拍下来的,原照是他们二十多年前结婚时的合影。化学成像的时代,照片的精度比起数码成像时代模糊许多,有如二十多年时光投注出的沧桑之痕。
照片中的静闲,温婉、沉静、美丽,眉宇间内敛与平和的气质,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知识女性特有的。
从十九岁相识相伴,到四十八岁的撒手,二十九年的时光浓缩在一个半小时的回忆叙述中,从慧岸的平静与微笑中,可以品出多少种人生滋味呢......
在这个烟火人间,一个女人的幸福可以简单地建立在两个要件之上: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这个男人有一份成功的世间事业。静闲很幸运,这两个要件同时具足了。
经过几年的奋斗,慧岸的事业渐渐起色。逐渐安逸的衣食与起居环境、更大范围的人生舞台、一双儿女在优越的环境中渐渐长大……生命中的幸福场景渐次展开,对于能够安闲地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的静闲来说,这一切,她很满足,也很感恩。
慧岸早年就确立的佛教信仰渐渐塑造着他们一家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静闲说:“房子够大了,不要再换了。车也够好了,不要再换了。我们拿些钱来帮助一下有困难的人。”对于慧岸经常支出的对三宝的供养、对道场的护持款项,无论数额大小,静闲都是支持的。
俗世中的一切幸福元素似乎都具足了,生活似乎可以这样继续下去,直到他们享尽天年,回到他们共同的真实家乡——西方极乐世界。在静闲与慧岸对人生前景的所有憧憬方案中,基本的脉胳似乎是清晰和稳定的。
然而,一张体检报告单让幸福的轨迹转了个弯,至少对慧岸来说,这个转弯是从这张体检报告单开始的。
二〇一三年十月,在一次例行的体检之后,医生单独约谈慧岸,将静闲身患胰腺癌三期的初步诊断结果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对慧岸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开始安排静闲的治疗,香港、北京、上海三地奔波,一流的大医院和民间的医生多管齐下。
静闲是在医疗过程中,逐渐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由于有多年来慧岸对她的佛法思想的铺垫,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所不同的是,相对于以往佛法修学的随意和放逸,在病苦的提醒下,她开始认真地念佛、念咒、抄经。
二〇一四年五月,听完医生关于癌细胞转移的报告后,她神色自若。从医院出来,慧岸问她:“你不怕吗?”她说:“我不怕,我有阿弥陀佛。”
听闻此语,慧岸的心里悲欣交集。他知道在多年来的佛法熏习与病苦的逆增上缘共同作用下,求生西方极乐世界的金刚种子已在静闲的心中真实地种下了。
各种治疗方案在起初短暂起效后,又都回到一个轨迹中。事后,慧岸多次在心里检讨选择各种方案时的利弊得失,最终,他的感慨是所有的偶然其实都在指向一个必然:静闲像一朵花,曾经鲜活美丽,如今却在无常的折磨下迅速枯萎。健康不再、美丽不再,所有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期许与安排都成了奢望。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不堪每周一次并愈加厉害的呕吐,静闲住进了医院,从此离开了她用尽心思经营的温馨的家。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由于胰腺癌复发,癌变扩大顶住了十二指肠下面的空肠,致使胃里的食物无法进入肠道,从而导致频繁的呕吐。更不幸的结果是,癌细胞扩散已无法控制。
二〇一五年一月九日,医生把最新的诊断结果告知慧岸,病人体内的癌细胞已占满空肠,无法采取进一步的医学治疗措施。面对这个结果,慧岸内心的悲情无以名状。
那天下午一点多,静闲从昏睡中醒来,她问守候在病床旁的丈夫,“情况怎么样?”此时,慧岸的心绪已平静下来,他轻声说:“没办法了。”静闲问,“怎么办?”停顿了片刻,慧岸说:“我们去东林寺求往生吧!”静闲很平和地应了声:“好。”
对于夫妻二人来说,由于有共同的信仰基础,做出放弃治疗、去佛寺求生西方极乐世界的决定,虽然不能说是容易,但是这种默契是最基本的。但是对于双方的大多数亲友来说,这个决定是不可理喻、难以接受的。慧岸向他们知会和解释这个决定时,遭到了几乎一边倒的反对。
慧岸理解和感恩他们对静闲的生命的关爱和留恋之情,因为对于大多数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以这个肉身为代表的生命是唯一可以把握的存在,生命的终点如果不是在医院,那就是对生命的放弃和轻慢。
多年修习净土法门的慧岸和静闲很清楚,那种纯粹为抚慰亲属而进行的医疗抢救,不仅仅会造成病人极大的身心痛苦,更重要的是会影响临命终者求生西方净土的正念,干扰了一个净业行人的往生大事。在多数亲友集体反对的背景下,两个人做出的这个决定被涂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一月十日,飞机降落在南昌机场。从飞机舷梯上下来,慧岸禁不住潸然泪下。一直以来,慧岸在妻子面前都努力保持着平静。看着泪流满面的慧岸,静闲问:“你怎么了?”慧岸哽咽着说:“我感觉到我们回家了,有依靠了,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二〇一五年一月十日下午二时四十五分——慧岸精确地记着这个时间,这个时间是他们所乘的车进入东林寺西门的时刻。多年来在祖庭参访、修学与诚心护持祖庭的经历,在他们心中,东林寺已经成为自己的家。如今,面临生命中的重大变故与困顿,在这里他们找到了身的栖止与心的安顿之所。
由于胃肠间被肿瘤阻隔,静闲已无法进食,此前在医院一直是靠输液维持生命,来东林寺时,慧岸将这些药品一并带来。前来探访的大安法师见状即开示要全身心地依靠阿弥陀佛慈悲愿力加持,不要再靠中西药。
按照法师的开示,静闲开始断食疗法,相继拔去营养管和胃管,全心依靠阿弥陀佛。慧岸对静闲说:“这次,我们要像无赖一样赖上阿弥陀佛。”
当日,东林寺助念团慧悦法师安排助念居士轮班在静闲房间念佛,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七天断食期间,静闲只喝少量的白开水。
到第九天,奇迹出现了:胃里的积液消失 (以前在医院最多一次抽出三千毫升积液),小便增多,腹水消失,呕吐也没有了。此后静闲开始喝小米汤,至二十九日开始排出大便,可以判断肠胃间已经通了。
在此期间,已经下定决心“赖上”阿弥陀佛的静闲每日念佛非常精进,甚至喝水时也经常咽一口水念一声佛号。助念团的居士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她房间念佛,她从没表现出丝毫烦躁不安。有时她一边专注地听着佛号,一边不断地举放右手。慧岸问她为何这样做?她说:“我要锻炼好右手,当阿弥陀佛伸手来接我时,我要有力气拉住佛的手。”
胰腺癌的疼痛是非常难忍的。有一天,疼痛发作,静闲摸着镶有阿弥陀佛像的镜框痛哭起来,她泪流满面地祈求佛快来接她。病苦的折磨让她已经厌离了这个肉身,厌离了这个世界。
随着病况的好转,加之春节临近,静闲的心态有些变化。她希望身体快点好起来,希望能与孩子在东林寺好好过年,要求加点中药配合治疗。
慧岸就于二月一日让静闲喝了一些“食疗水”,结果当晚开始呕吐,次日又吐三次才止住。这次事故充分说明,对阿弥陀佛的信念有丝毫动摇都会出现问题。此后几天,静闲收摄心神,更加坚定了仰靠佛力的决心。
二月八日凌晨,静闲的状况突然好转,她坐起来洗漱,与在一旁照顾的慧岸说话,但口齿已含混不清。
身旁助念经验丰富的居士暗示慧岸,这可能是病人临命终时的回光返照现象。慧岸就开导她要放下对这个世界的牵挂,一心求生西方极乐世界。家中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一双儿女和家中的亲人自己都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和安顿。慧岸深情地对她说:“你要对我有信心。”听到慧岸的这一番话,静闲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慧岸问她是否一直在念佛,她清楚地回答:“在念佛”。慧岸说那你跟我念“阿弥陀佛”,她清楚有力地念出“阿弥陀佛”。为了让她集中力量念佛,慧岸不再与她说话。“阿弥陀佛”四个字就成了两个人最后的对话。
二月八日下午二时四十五分,静闲居士舍报往生。助念团的慧悦法师担心慧岸在场会令静闲生起依恋之想,下午一点前就让慧岸回自己房间念佛。下午三时二十分,慧岸在大雄宝殿接到静闲舍报的消息,随即请师父们在当日晚课中为静闲作了超度普佛。
往生七十小时后装龛,静闲身体柔软,皮肤光润,除了手指与指甲有部分紫色,皮肤其他部位的颜色没有变化。尤其是她生前盘腿只能散盘,往生后反而能轻易单盘;双手很容易结起弥陀印,不会因手软而容易脱落。
据一直在身旁护理的安居士回忆,在静闲断气前一小时,看见一柱约十厘米长的白烟,直立在静闲枕头右上方,而后绕圈上升到床的上空,继续围绕一会后消失,烟的颜色和形状都很美。当时安居士特意察看了现场,发现并无点香。也许这是因为安居士与她朝夕相处、悉心照料,特意示现给她。
二月十二日,静闲居士的遗体在东林寺化身窖荼毗。事后捡获数块舍利花和二十三颗牙齿,尤其是头顶骨呈暗红色。大安法师为静闲荼毗法会所作的对联张贴在化身窑门柱上:
可以说,这副对联完整精辟地道出了静闲居士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过程。
综观静闲居士求往生的过程,除了在东林寺感得的胜缘外,更重要的是她对求生西方极乐世界的恳切愿心。
她的发愿除了缘于宿世善根和今世对阿弥陀佛的信仰以外,还得益于恶病堵死了她所有求生的出口,唯有西方极乐世界一扇门向她敞开。
这使她求生西方的愿望尤其急切,最终使她只通过较短时间的信愿行就成功往生极乐。由于切愿,她住进东林寺的第二天就梦见莲华。
按一般的规律,她的病会非常疼痛并在后期发生胆管堵塞出现黄疸并加剧疼痛,多数病人需要注射杜冷丁等止痛针。而她因受佛菩萨加持从没疼痛到要打针止痛的程度,即使有三次因腰痛喊出声来,也主要是由于长时间躺在床上的缘故,后都通过按摩和念佛而缓解。大安法师为此书偈:“以苦为机,乃可得度;极乐莲邦,唯诚斯至”。
回到香港,慧岸感觉到家中的一切都有静闲的痕迹,二十九年共同经历的生命历程凝固在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物件中,一套家具、一个摆设、一件衣服、一张照片……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曾经真实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佛法,真不知道该怎么过这个坎。”失去至亲的苦与泪,似乎都静静地躲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等待他们不经意地邂逅。慧岸对一双儿女说:“妈妈去了极乐世界,那么美好的一个地方,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我们想念她、眷恋她,回忆有她在一起的生活,这是我们的私情。”
慧岸感慨,是静闲居士以自己短暂一生的生命历程为他开示了求生西方之正道,令他如梦初醒,精进修道。他以一阙长短句来记录了自己的心情:
独上山顶经行,山道幽幽依然。 路上叶影斑驳离离,莫非子之银铃洒落,未曾拾?独验咖啡苦味,心忧伤,却疑子在对面笑,笑破梦幻泡影,苦咖转琼浆。何日圣号戳醒梦中人,倏见子,未曾离;子援手,重挽吾,续此缘,引吾入无生。
本文转自《净土》杂志 2015年第3期 文/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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